第(3/3)页 冯天俊这孩子打小听话,成绩很好,从不惹事,也不让他操心。可他命孬,没拈到,当爹的疼在心里,但不能为他一个人而疼在脸上。 屋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,冯敬谷知道是窝里的麻雀们受到了什么惊吓。 一个黑影慢慢朝冯敬谷移了过来,冯敬谷吃了一惊,随手拾起牛鞭就要劈下。黑影往旁边一闪,说,爹! 是冯天香! 冯敬谷说,咋?冯天香抽泣了两声,用手擦了擦眼露水[7],牙齿紧紧咬住下唇。冯敬谷说,睡! 冯天香摇摇头,说,我睡不着,爹,你让我回家,帮你干活,让他们去上学。 冯敬谷说,不!冯天香说,爹,哥和弟他们学习都比我好,比我聪明,他们又都是男的,读出来给我们冯家争面子,传后。冯敬谷不作声。 冯天香说,我去打工,沿海那些大城市不是都在招女工吗?我挣钱供他们,你和妈就轻松了。 冯敬谷磕了磕烟杆,说,不!冯敬谷站起来,说了一个字:命!便进了屋。月光从高高的白杨树隙里照了下来,干净,却凉得透骨。 天刚露白,冯婶便起了床。屋子给打扫得干干净净,火塘里码了柴,生了火,猪食煮得啵啵响。干脆的白杨树根燃起的火苗,轻盈,淡蓝,一起一伏,还带着些香味儿。冯天香没影。冯婶想,香儿是不是担水去了,看看水桶,可里面装得满满的。冯婶想,香儿是不是去上厕所去了。可过了好一会,还是没见回来。她跑到檐后一看,还是没有。冯婶想,香儿是不是到外面白杨树下背书去了,可等阳光都将整片树林照得一片金黄的时候,香儿还是没在。 冯婶叫了声,香儿!香儿!没有回答。 冯婶急了,大声叫道,悖秋时[8]了!悖秋时了!天香不见了! 冯维聪听到妈的喊声,从楼上蹿下来,院里院外转了几圈,还是没有冯天香。回到屋子,见灶台上压着一张纸,冯维聪拿起来一看,大叫道:香姐走掉了!香姐打工去了! 那张纸上面写的是: 爹、妈: 哥和弟都是学习好的娃,又听话。家里穷,供不起,我情愿放弃自己的学业,打工供他们,也给你们减轻一点负担。你们不要找我,你们找不到我的。挣到钱,我会按时寄回。我对不起你们。维聪和天俊也要记住,你们要是读不出书来,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们。 不读书是我的选择,是我自己的事,我不会怪你们的。 女儿冯天香 砍竹子遇上了节子[9],冯婶一听,腿软了下去,抓天无路啊!冯敬谷正在牛厩里牵牛,准备下地,见此情形,脸僵住了,像块石板。 到了晌午时候,碓房村的二十多个男人全都拥进了五十里以外的酒州城,他们神色焦虑,步履匆匆,各自肩上背着一袋煮过的冷洋芋,撒网一样分布在县城的每一个路口和车站,以及每一家宾馆旅社。见到一个人就迎上去,向人家口述冯天香的长相、穿着、口音和她可能去的地方,末了小心地问,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? 事实上直到太阳的余晖在酒州城消失,夜灯慢慢明朗,谁也没有得到一条值得参考的线索,冯天香的影子根本就没有见到。冯敬谷坐在长途车站一排排客车的缝隙间,头勾在了裤裆里。 冯天香今年十五岁,要强得不行。农村的苦没少吃,但一个女孩子在外,不知要遭遇多少霜雪雨露,不知会遇上多少艰难困苦和意外,那可不是万一,而是一万。 冯婶嗓子叫哑,眼睛哭肿,胸口哭痛,双腿发软,大脑一片空白。冯春雨跪在冯婶的膝前,说,婶,我一辈子都是你和冯叔的亲女儿…… 还用说吗?这话肯定是多余的,而且在眼下显得多么无力。几天过后,冯天香还是没有任何音信。这帮汉子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碓房村。冯婶和冯敬谷将冯维聪、冯天俊和冯春雨叫到火塘边。冯婶咬咬牙说,你们三个听好,今年是荒年,我和你爹就是卖血、卖房、卖地、卖坟山,也要供你们三个,哪个半路上打退堂鼓,哪个读书不卖力,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! 冯敬谷指了指供桌。三个孩子齐刷刷跪在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下,齐声说,我保证好好学习,保证考上大学,不让爹妈背时倒灶[10]一辈子! 冯婶说,冯春雨,你还要给你爹保证。冯春雨回头对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磕了三个头说,爹,你在天有灵,我保证要好好读书,考上大学。您在天有灵,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…… 冯春雨还没有说完,泪珠早吧嗒吧嗒往下掉。 第(3/3)页